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怒江大峡谷,有这么一所学校

西部来信
2000-06-01 来源:光明日报 曾哲 我有话说

编者按今年4月初,北京青年作家曾哲,带着自筹的一笔款子,还有大量药品,踏上了奔赴云南的路途——他此行的目的,是在偏远闭塞的怒江大峡谷处,寻找一个合适的所在,捐建一所小学校,并在那里义务教学半年。

此前,曾哲已经三次离开北京,只身走过内蒙古、宁夏、青海、甘肃、新疆、西藏、四川、云南、贵州、广西、南海……去探望了26个少数民族聚居区。这些经历以及由此而得到的生命感悟,凝炼成文字,以长篇短体漂泊小说《呼吸明天》为代表,在文坛引起震撼。

我们无法与曾哲一起同行,但我们强烈需要了解大山那边的生存状态、人和事。所以,送曾哲上路的时候,我请他随时随地记着“文荟”的读者,一路走一路给我们讲述他的见闻。今日发的是他的第一封来信,从云南怒江怀抱的贡山县寄到北京,邮程一周,比预想的要快一些。

其实,曾哲还有许多艰难困苦的挫折,比如:“这里的蚂蟥和蚊子太厉害了。”又比如:“当地人对我此行捐款建校不理解……”在这个世界上,要做成一件建设性的事情,是十分十分不容易的,哪怕你是在做一件善事;而我们的生存,就是要建设——把这个世界建设得一天比一天美好。

我们还会继续关注曾哲的行程,直到他把那座神圣的小学校建设起来。

今天恰值六一国际儿童节。愿城市里的孩子们节日快乐,也愿你们的爸爸妈妈给你们念念曾哲叔叔的这篇来信,好让你们知道——在偏远的云南省有一条波澜壮阔的怒江,它两岸的高山上,有许多和你们同年龄的孩子,他们有和你们一样的对明天生活的美丽憧憬。

小蕙:

你好!问朋友们好!

这一个月,上到怒江的秋那桶(再往前走一小时路就可进藏),下到六库,已经跑了两个来回。五里、志姆登、片马,小学看了七八个,却只在秋那桶的碧汪住了两周。

你曾嘱写点散文过去,几日想来,就只有这么一句——怒江大峡谷,有这么一所小学。

说的就是碧汪小学。

小学是全木结构,尤如泸沽湖畔的摩梭木楞,惟区别摩梭是圆木,碧汪是板材。连体三间,小厨房、小卧室兼办公室和一间大教室。1个老师,8名学生。8个学生里,一年级6个,三年级2个。

李汉有老师32岁,双脚有残,两腿细弱,可他在这里教学已经6年。月薪180元。

李老师的家不是碧汪的,是山外十几里处,怒江滩头上的大村人。碧汪小,只有20户人家;碧汪高陡,不似家乡平实好走。家中只有爸爸和妹妹,妹妹的娃他领来,跟他读一年级,已经10岁,可以帮上手。

碧汪高陡,高出怒江水五六百米。碧汪山下有深谷,谷中有河叫五里,不知这河长是五里,还是汇到怒江口,有个五里村?反正窗下成天价“哗哗”响声大,一夜一夜随着睡觉。

怒江水是黄的,五里河水是清的。

学校在陡坡上,向南。南面两扇绿山夹缝中,晴天雪峰极好看见。一阴,雾就打着滚来,开始还见对面的山道,巴哒一下眼,就没了面前的一切;没了弯曲绳样的小路,没了坡下黑的木屋,没了翠绿的青稞,没了耕田的老牛和吆喝,鸟鸣也没了,我也没了。只有湿湿欲坠的空气,脸上淌水珠。

亏了这雾气好来好过,就猛然晴起。银亮亮的南天山头,却看不见日头,看不见云。鸡几声,狗几声,木屋房顶飘散炊烟,大中午让你以为是黎明。

来时除了给李老师买了大米、肥肉和香烟外,还给孩子们买了笔、本和一些吃的玩的,这其中有篮球。孩子们不识,叫皮球。

有了篮球,孩子们坐不住教室。坐不住,我就把语文课改成体育课。李老师神色黯然地说,这是这所学校建校以来的第一堂体育课。

学校东边有一片百十平米平地,我带着他们在东西两头垒两个石窝窝,替了篮筐。孩子们分两拨,欢笑、奔跑、尖叫,一会儿我就大汗淋淋,可不怕,常会暂停下来,几分钟、十几分钟,是因为球滚到坡下去了。

进来之前听县教育局长说过类似的事:捡拾滚下去的东西,要背干粮。

玩热闹时,注意一下李老师,就悄悄退出,陪他抽烟,木屋前一起观战。怕伤了李老师的心。

我住李老师的床,他和外甥睡在另一张小床板上。几天下来,学会了烧火做饭,炒野菜。平时也代代课,有时连讲三节课。

教室的南北墙前各有一块黑板,学生有的坐向南,有的坐向北。

我先给向南的一年级学生上《奇妙的眼睛》,然后留下作业。再给三年级的上《杏儿熟了》。放学后,还觉得挺累。

对面山上的小路又清晰了,该走了,明天。

村公所的张书记走了几十里山路赶来送我。晚上召集了全村的乡亲,在教室,点上蜡烛。

让我说。我说了感谢的话,说了祝福的话,最后说:村里还有七八个学龄儿童没来读书,希望家长们克服一下难处,送孩子来。

说完了就知道这是屁话。因为每个学生每学期要交50元左右的学杂费,这对于他们来说,不是个小数。

在一阵长久的掌声后,会散了。

送走了举着松明火把的乡亲们,看他们走上漆黑的山路,揣测着他们在想什么?

夜的陡坡上,慢慢移动的火把,集中的,散开的,清晰的,隐约的,那个夜景,让我的觉没睡好。

阴天,还没大亮,就起床。出来透了透鲜新的空气。

细雨中,有个小孩,是一年级的怒荣林。抱着的身子在抖,泥巴巴的双脚相互踩碾着。我拉他上来,问他有什么事?

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土鸡蛋,双手捧给我。

鸡蛋热乎乎的,也许在他怀里装了一宿?

用毛巾给他擦了脸,又给自己擦。

上路了。一切悄悄,山坡上的一个木屋好像还在睡着。

要拐过山口时,想再最后看一眼清晨的碧汪,却发现学校那扇窗口,挤满了小脑袋。无声无息,不招呼,不再见!我还是向他们招招手,没反应。

怒江大峡谷,有这么一所学校。

怒江贡山县,这样的小学有53所。

过一段时间,我就该进独龙江了。要把我那所小学盖起。

再给你信。也希望看到你的回信。

愉快!

曾哲

2000年5月12日六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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